我們各自過自己的日子 只要一見到面 恩恩怨怨撇開 還是緊靠在一起 親如家人
有一年他遇到一個難關 精神幾乎崩潰 向我求助 現在回想 也許他是 bipolar disorder 也許他有重度憂鬱 而我對這些精神疾病和徵兆毫無警覺和認知 我當時曾在筆記本寫下這頁
P來找我 他被一些問題困擾
我總是在聽了他的牢騷後給他打氣鼓勵
上個週末他又來看我
天氣已經轉涼 我點起火爐 給他毛毯熱茶
像心理醫生讓他躺在沙發上對我傾談
說著說著他開始哽咽﹐流淚﹐接著放聲大哭
自幼時父親自殺母親接著改嫁後
他覺得自己被所有的人背棄
這輩子從來無法真正相信過一個人
甚至有自我毀滅的傾向
但是在與我交談的這個下午
在我的一方客廳裡
他突然覺得一個捆綁他幾十年的枷鎖被掙脫
他可以毫無保留的信任我
在我身邊他感覺徹底的安全
這個發現讓他激動的淚流不止
他跨過了一個他以為自己永遠跨不過的深淵
而我從不知道自己可以是暗夜的燭燈
那個下午我們對人生似乎都找到了新的註解
我多麼希望那個午後的 breakthrough 正真的解救了他 而不是短暫的釋放
P 像個溺水的人緊抓著我這根浮木 我們的角色對調 我的家成了他的避風港 有時他無由的捲在沙發上哭 我要出門辦事 購物 都不能放心離去 心煩意亂
當時 Salem,Oregon 一所醫院挖角 請他前來勘察居住環境 詳談細節 他突然害怕一個人出門 求我陪他同往 建議我也許會願意隨他遷居至 Salem 從頭開始 我知道不會發生 我也不會離開加州 但是我再次心軟
那幾日他像個驚恐膽怯的幼兒無法離開母親 一路緊抓著我 到了會談的時刻 在辦公室外我鬆開他的手告訴他 接下來的事他必須要自己面對 我很清楚一踏進那扇門他就會變成自信專業 侃侃而談的 Dr P 他一直就是這樣把自己掩藏的很好
會議之後的下午 他異常的亢奮 我和媽媽通電話 他一把抓過電話眉飛色舞向媽媽保證
" Mama C, your daughter is safe with me"一旁的護士以為我們是私奔的戀人
回程的航班 我們的位子不在一起 他坐在我的斜後排 隔著走道 我回頭瞥見他一臉焦慮 眼淚幾乎逬出 我立即交涉易位 安撫一個整日襲擊他而我卻看不見的猛獸
聖誕夜 聖誕節是 P 母親最看重的傳統大日子 自他出生後就沒有過不和家人過節 那年他一意消極反抗 躲在我的家中 不肯回去過節 我又再次上了黑名單
打一場看不見敵人的仗 讓我撐得十分疲倦 等他情況回復 換了新的醫院 露出歡顏後 我把自己抽離 不再介入他的生活 換了一個女醫生 我們偶而一起看芭蕾 聽 concert 觀賞各類表演藝術 但是我不過問也不觸碰任何私人領域
四年前我和失散多年旅居荷蘭的 S 相約在北京晤面 P 要求隨我同行 因他曾經義診的病人也一直熱情的邀約 我意識到他對中國有種恐懼還是不自主的想要粘著我 我說你不能加入我的前段旅程 但是你可以加入後段 我和 S 一起去機場接他 我們三個因鋼琴而結緣的人 聚在北京全聚德吃著烤鴨 人生是多麼難料的迂迴轉折
再見面時我的手上多了枚鑽戒 他的眼神若有所失 "妳結婚了?" "沒有" 我們沈默半晌 他不想多問 我也不想多答 我們不是沒有過機會
兩個月前他連發了幾通簡訊 我嗅得出字裡行間的迫切和焦慮 知道他又不對勁了 我們見面吃飯 他說他過得不好 他的媽媽動了心臟手術 又有各種慢性病 他搬回家扛起照顧之責 日子久了身心俱疲 有時看著她一張嘴不停整日嘮叨抱怨 恨不得她一覺之後不再醒來 哥哥的新女友是個毒蟲 兩人都不務正業 他鍾愛的姪兒突然開始逃學 不交作業 他向校長苦苦哀求後才未被退學 他懷疑姪兒也開始吸毒 他的小阿姨是個購物狂 把信用卡全數刷暴後來找他幫忙清還.....家人的問題層層將他纏綁 我太清楚這齣戲碼 他永遠掙脫不了
我勸慰"你去夏威夷衝浪 放下一切 哥哥寄居在媽媽家多年 他可以分擔照顧之責 妳的阿姨不是第一次要你還卡債 讓她先把房子抵押給你 你再付錢 而且 you could just say NO"
他的心情好轉 扮鬼臉吊起眼用手機自拍 戲謔的發給我老姐 咯咯笑不停 還加上 "Dr P 發出警告 千萬別去注射肉毒桿菌"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最後一張合照
待續
2 則留言:
有點不忍心閱讀下去...
生命很弔詭, 可惜Dr. P這樣ㄧ個聰明人無法突圍原生家庭的枷鎖. 某些層面我很能體會他背負的痛苦, 這是健康家庭出來的孩子永遠不能理解的, 為什麼血緣如此相近的親人可以傷你這麼深? 為什麼我明明堅強能幹仍然沒有勇氣面對旭日東昇? 這是源自心底最深處的寒冷, 不被愛被背叛的寒冷.
只能選擇放手.
Miss LK
這真的是我不能理解的痛苦。源自心底最深處的寒冷 可以凍結一個人的心志 我一直想用理性邏輯的方式去解決問題 當我一而再 再而三的挫敗 我也只能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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