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26日 星期五

澄澈


這些日子的我處在人生的叉路 很想釐清未來。P 的離世迫使我攤開傷口再徹底覆蓋 人生能有幾回可以在感情上義無反顧的付出? 掏空後還能填補嗎?

曾經努力爭取來的證券公司營業執照 在兩家公司合併即將協議完成後也必須做個結束 過去兩年我證明自己可以辦到 雖不眷戀 President CEO 的頭銜 但是還是有種失落 之前頻頻刁難的監管機構也忍不住問 "好不容易得來 妳真的捨得放棄?" 天下沒有絕對和永恆 當時對我是必要 該放下的時候就放下吧

訂婚戒子戴了三年半 始終跨不過下一步 我不得不誠實的面對自己 是什麼讓我裹足不前 性格不合?無法被拘綁的個性? 這刀砍下去必定傷人 然而繼續耗著傷得是自己

我生平第一次去求助心理咨詢師 所有的糾結不知該從何說起 天馬行空的說出所有心結後 她下了結論 "You are longing for freedom" "You deserve to be happy"

一個星期後我再去諮詢 她說上個星期的妳對未來很多不確定 但是這個星期的妳已經有了
答案

她說你的人生有許多難以想像的經歷 妳應該為妳的韌性 現在所有的一切和過人的寬容感到驕傲 妳隨時可以來約談 但是妳現在其實不需要我 在那一刻癟了多時的眼淚終於湧出



2013年7月16日 星期二

舊愛 最愛 塵封的愛 (5)

人生的嘲諷和不測是 P 病纏多年的母親依然健在 而愛惜健康 長年茹素 菸酒不沾 每天游泳兩英里 能連續完成 700 個伏地挺身的健軀卻在睡夢中離世

十天過去 我沒有和任何人分擔心事 只是努力的想消化與我糾結 1/3 人生的光和影 掛記著應該來告別式 送他最後一程

穿上黑洋裝 胸前別上 P 送我的胸針 鑽石和紅寶石鑲的幸運草 我依然可以清晰的記得他在馬路上快奔 急著來把禮物塞給我的興奮 他送我的第一件禮物 五顏六色手工織打的毛衣 價格不菲 店員對他說 "She is a lucky girl"

2000 年的春天 我和幾個女友一起去日本賞櫻 我人在京都 心在幾千里外 每走過一處電話亭 就要停下來打電話 長途電話投幣消耗量大的驚人 我的女友們在亭外接力一直掏零錢傳銅板給我 當我轉告女友 P 的死訊時 她憶起了這段陳年往事 當年那種心之驅使是我再也無法複製的 madness

一個人來到殯儀館對面的 Cafe 點了一杯菊茶 安撫騷動的神經 我待會可以冷靜的面對既成事實的棺木嗎?

我決定不參加第二天在大教堂 Mission Dolores 的喪禮 他的家人為何如此不瞭解他? 繁複的宗教儀式 制約和表面形式是他一直不願接受的生活方式 他只想做一個無拘無束的靈魂

我走進禮堂 在入口處的長凳坐下 沒有勇氣走近棺木 也沒有勇氣凝視他的遺像 我只能用我的方式在心裡告別

他的家人 病人 朋友哽咽 抽泣 嘆息 人人懷念他的笑容和他散播的快樂 而我只是靜默無淚 也許我看盡了他的痛苦 也許我替他擦拭過太多眼淚 也許我的心底瞭然這對他其實不是個最壞的結局

P 是他母親此生最大的驕傲 我可以理解痛失愛子的心情 我終究還是走向前向她致意 她說 "很高興再見到妳 只是沒想到竟是在這樣的場合" 我很想為 P 發聲 告訴她這不是他要的方式 很想告訴她妳欠兒子們一句"對不起"很想讓她知道 P 這一生活得有多苦 但是我還是把話嚥下 何苦對白髮人繼續在傷口上撒鹽

書架上一本葡萄牙旅遊書 內頁 P 大筆寫著 See you there on the beach! 只是我們已經後會無期 也許他的 spirit 能自由的翱翔 偶而停駐 繼續守護

我該怎麼紀念你?就讓一切回到起點 為你彈奏 Ennio Morricone 的 Love Theme from Cinema Paradiso http://www.youtube.com/watch?v=VclRS7x0e38

RIP return if possible.

(完)





2013年7月13日 星期六

舊愛 最愛 塵封的愛 (4)

事實是我從未徹底離棄過P

我們各自過自己的日子 只要一見到面 恩恩怨怨撇開 還是緊靠在一起 親如家人

有一年他遇到一個難關 精神幾乎崩潰 向我求助 現在回想 也許他是 bipolar disorder 也許他有重度憂鬱 而我對這些精神疾病和徵兆毫無警覺和認知 我當時曾在筆記本寫下這頁

P來找我 他被一些問題困擾
我總是在聽了他的牢騷後給他打氣鼓勵
上個週末他又來看我
天氣已經轉涼 我點起火爐 給他毛毯熱茶
像心理醫生讓他躺在沙發上對我傾談
說著說著他開始哽咽﹐流淚﹐接著放聲大哭
自幼時父親自殺母親接著改嫁後
他覺得自己被所有的人背棄
這輩子從來無法真正相信過一個人
甚至有自我毀滅的傾向
但是在與我交談的這個下午
在我的一方客廳裡
他突然覺得一個捆綁他幾十年的枷鎖被掙脫
他可以毫無保留的信任我
在我身邊他感覺徹底的安全
這個發現讓他激動的淚流不止
他跨過了一個他以為自己永遠跨不過的深淵
而我從不知道自己可以是暗夜的燭燈
那個下午我們對人生似乎都找到了新的註解

我多麼希望那個午後的 breakthrough  正真的解救了他 而不是短暫的釋放

P 像個溺水的人緊抓著我這根浮木 我們的角色對調 我的家成了他的避風港 有時他無由的捲在沙發上哭 我要出門辦事 購物 都不能放心離去 心煩意亂

當時 Salem,Oregon 一所醫院挖角 請他前來勘察居住環境 詳談細節 他突然害怕一個人出門  求我陪他同往 建議我也許會願意隨他遷居至 Salem 從頭開始 我知道不會發生 我也不會離開加州 但是我再次心軟

那幾日他像個驚恐膽怯的幼兒無法離開母親 一路緊抓著我 到了會談的時刻 在辦公室外我鬆開他的手告訴他 接下來的事他必須要自己面對 我很清楚一踏進那扇門他就會變成自信專業 侃侃而談的 Dr P 他一直就是這樣把自己掩藏的很好  

會議之後的下午 他異常的亢奮 我和媽媽通電話 他一把抓過電話眉飛色舞向媽媽保證
" Mama C, your daughter is safe with me"一旁的護士以為我們是私奔的戀人

回程的航班 我們的位子不在一起 他坐在我的斜後排 隔著走道 我回頭瞥見他一臉焦慮 眼淚幾乎逬出 我立即交涉易位 安撫一個整日襲擊他而我卻看不見的猛獸

聖誕夜 聖誕節是 P 母親最看重的傳統大日子 自他出生後就沒有過不和家人過節 那年他一意消極反抗 躲在我的家中 不肯回去過節 我又再次上了黑名單
打一場看不見敵人的仗 讓我撐得十分疲倦 等他情況回復 換了新的醫院 露出歡顏後 我把自己抽離 不再介入他的生活 換了一個女醫生 我們偶而一起看芭蕾 聽 concert  觀賞各類表演藝術 但是我不過問也不觸碰任何私人領域

四年前我和失散多年旅居荷蘭的 S 相約在北京晤面 P 要求隨我同行 因他曾經義診的病人也一直熱情的邀約 我意識到他對中國有種恐懼還是不自主的想要粘著我 我說你不能加入我的前段旅程 但是你可以加入後段  我和 S 一起去機場接他 我們三個因鋼琴而結緣的人 聚在北京全聚德吃著烤鴨 人生是多麼難料的迂迴轉折

再見面時我的手上多了枚鑽戒 他的眼神若有所失  "妳結婚了?" "沒有" 我們沈默半晌 他不想多問 我也不想多答 我們不是沒有過機會  

兩個月前他連發了幾通簡訊 我嗅得出字裡行間的迫切和焦慮 知道他又不對勁了 我們見面吃飯 他說他過得不好 他的媽媽動了心臟手術 又有各種慢性病 他搬回家扛起照顧之責 日子久了身心俱疲 有時看著她一張嘴不停整日嘮叨抱怨 恨不得她一覺之後不再醒來 哥哥的新女友是個毒蟲 兩人都不務正業 他鍾愛的姪兒突然開始逃學 不交作業 他向校長苦苦哀求後才未被退學 他懷疑姪兒也開始吸毒 他的小阿姨是個購物狂 把信用卡全數刷暴後來找他幫忙清還.....家人的問題層層將他纏綁 我太清楚這齣戲碼 他永遠掙脫不了

我勸慰"你去夏威夷衝浪 放下一切 哥哥寄居在媽媽家多年 他可以分擔照顧之責 妳的阿姨不是第一次要你還卡債 讓她先把房子抵押給你 你再付錢 而且 you could just say NO"

他的心情好轉 扮鬼臉吊起眼用手機自拍 戲謔的發給我老姐 咯咯笑不停 還加上 "Dr P 發出警告 千萬別去注射肉毒桿菌"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最後一張合照

待續

2013年7月11日 星期四

舊愛 最愛 塵封的愛 (3)

我驚喜的拆開沉甸甸的情書 讀到的卻是字字心酸。 P 的父親是個警察 母親在婚前是歌劇演員 在他六歲的時候 父親因涉入一樁賄賂案 無顏面對家人 司法 選擇在家中車庫開引擎自殺 之後母親為了生計 帶著他和長他不到兩歲的哥哥改嫁給一個年長喪偶有四個子女的繼父 他的母親也許想給他們一個溫飽的環境 不料卻間接毀了兩兄弟。


繼父有暴力虐打傾向 家中六個孩子和狗 除了P 外無一能倖免 P 雖未被鞭打 但是每日如驚弓之鳥活在恐懼中 學會察言觀色 日日如屢薄冰機敏的躲避風暴 在這樣的環境中 兄姊們各個酗酒呼麻 P 雖然成績優異 運動表現傲人 但是也淪陷在酒精裡痲痹痛苦 在柏克萊讀大學之際 有天酒駕 車子撞上高速公路的邊牆 車毀驚嚇中頓悟自己無法繼續荒唐度日 開始專心讀書 進入醫學院 找到自己的路 自此滴酒不沾

他的哥哥沒有如此幸運 一輩子無法戒除大麻 不是打零工度日 就是靠 P 接濟 胡亂結了幾次婚 生了一個兒子 還是繼續增加 P 的負擔 P 愛他的母親卻也怨她不能保護他們 而且不承認自己錯誤的決定 從沒有對兒子們說過一次 "I am sorry" 他最耿耿於懷的是媽媽欠哥哥一句抱歉

也許是那樣的環境讓人懷疑自己存在的價值 他從小沈迷在書本里 加倍努力 不斷的要超越自己 也總是照顧弱勢 20 多年前 愛滋還是一個大家不願觸碰的話題 他和幾個年輕的醫生用激進的治療方式全職醫療照顧愛滋病人 每天沈痛的面對一個接一個的病人死在他的眼前。

在多年的付出後 醫院突然關上大門 不再接受愛滋病患 他深感受到背叛 他曾是這些病患最後的一線希望。

我們相識的十多年裡 每次走在街上遇到乞討的游民 他無一例外總是掏出身上的錢 對於沒有保險的病人 他從不收費 也總是把藥商提供的樣品送給無力負擔藥物的人 對於行動不便的老人 他上門為他們打針施藥 有時我們的約會是我陪著一起去看望這些老人。

P 是眾人眼裡的活菩薩 每個人看到接收到的是他正面陽光的能量 但是我看到的卻是另一個暗面 他總是問 "我們什麼時候私奔?" 我也總是納悶 "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為何要私奔?我逐漸明白 他根本無法 commit 他從未擺脫過母親無形的控制 婚姻對他是個陌生又讓人恐懼的概念 他的義大利 愛爾蘭裔的母親 日日叨念希望他娶一個傳統的天主教徒 每天圍桌禱告 上教堂 子女上天主教學校 他完全叛逆不願服從 选择佛教 也終身未婚

我開始覺得我們之間有道跨不過的鴻溝 我們雖是 kindred spirits, 他嘴裡的 walking wounded, 但是我選擇把過去留在過去 我無法理解為何有好日子不過非要沈迷在無法改變的童年遭遇

我們漸行漸遠 彼此煎熬也不溝通 雖然繼續一起彈琴但是不再談情 我的心裡已經決定放下不再回頭



待續













2013年7月8日 星期一

舊愛 最愛 塵封的愛 (2)

P 長我兩歲 外型酷似我的偶像 舊金山交響樂團總監兼指揮 Michael Tilson Thomas 及頸的半長髮隨意的撥在耳後 從不穿白袍看診 敞著領口的白襯衫 合身的 Levis 帶著古羅馬錢幣鑲的手鍊 游泳選手的精健身形 只有一個掛在脖子上的聽診器辨識他的身份 難不成是我對偶像的移情?

他的好友 一位心理醫生 警告他不可越界 別往下走 違反職業道德  認為他只是想扮演一個救贖者 是他的 super ego 作祟想要拯救一個看似脆弱身心受創的女子

P 完全聽不進 我陷入天人交戰 我們的同質性 溫和不喜與人衝突爭執的性格 複雜的個體 對許多事物的好奇 一遇上仿佛找到失落的另一半 兩人像是已經發射的尋熱導彈無法控制的撲向對方的熱源

報上的祭文是如此開頭

 An Extraordinary Human Being

 .... a talented pianist, guitarist, banjoist, linguist, philosopher, mathematician, comedian, athlete, teacher, swimmer, physicist, wrestler, theoretician, surfer, diagnostician, photographer, essayist, bicycle designer, film maker, dancer and world traveler.

這裡沒有半字浮誇 也沒有我主觀的吹捧 天文地理十八班武藝樣樣精通 果真是天嫉英才?

 P 的多才多藝 科學家的邏輯 過人的溝通能力 藝術家的敏感 溫暖的性格 寬厚的度量 是個釋放巨大能量的磁石 我的心裡揣想著他必定出身一個父慈子孝 和樂溫暖 有著優渥環境的家庭能夠如此栽培他 未料事實和想像竟是天差地別

 1999 年的生日宴之後 他去了夏威夷衝浪 我每天接到數通電話 有次電話裡告訴我 剛剛在街上有個阻街女郎向他兜攬生意 他對她說 "謝謝 妳很美麗 但是我的心裡只有一個讓我傾心的女子" 我是那朵驕傲又不禦敵的玫瑰 我的小王子認真的用玻璃罩保護

 在夏威夷 他關在房裡寫信給我比捕捉浪頭更投入 有天收到一封 20頁的長信 洋洋灑灑的敘述他半生承載的包袱和巨痛....



待續

2013年7月3日 星期三

舊愛 最愛 塵封的愛 (1)

多時未聯繫的 M 來電話 聲音有些僵硬 不自然的與我寒暄幾句後 遲疑的問 "你聽說 P 的事嗎?" 他的句子未落完 我的直覺已經告訴我 P 走了 雖然毫無預警和徵兆。 我慣性的鎖住情緒 按住激動和起伏 平靜的問何時? 如何發生的? 謝謝他的通報 相約下個月抽時再聚

掛了電話 我沒有掉淚 也沒痛徹心肺 為何如此麻木?是人生的許多失望讓我築起銅牆鐵壁?是我悟透生老病死? 但是貓兒的死為何讓我爬不起床 肝腸寸斷 淚崩數日不止

我想我該掉淚 翻出存放舊照片的紅盒子 盯著兩人的幾張合照  像片裡的他笑得開懷 但是我始終看不透笑容底下的陰鬱 照片沒有逼出眼淚 我不安的 search YouTube  看著影片中他彈琴 彈 Banjo 與哥哥二重唱的影像 還是無淚 但是心底有個奇怪的安慰 他還未完全消失 定格在 video 裡 這就是我的 P  永遠不老的小飛俠

我早早爬上床 很想一覺醒來後什麼都沒發生 但是一夜輾轉無眠 往事千迴百轉

P 是我的內科醫師 那年我剛回到美國 癌症雖然治癒 但是揮之不去終身被籠罩復發的陰影。 我的年輕和對待病症漠不關心的神情引起他的關注 我說"我有憂鬱症 能否為我開藥" 他溫和的問 "妳睡得好嗎?""很好" "妳的胃口好嗎?""再好不過"說完我自己撲哧笑了出來 無需再問 我根本沒有憂鬱症 只是心情欠佳

他推薦我去見另一位醫師做其他部位進一步追蹤 這位女醫生好奇的打量我 從抽屜裡拿出一疊紙 "你知道嗎 Dr. P 寫了整整十頁的手寫信函解說妳的情況 要我注意的事項 我從未遇見過花如此多心思在病人身上的醫師" 我不是沒有感動

隔了好一陣再去向他求助時 我已經擺脫抑鬱 這回是我的右膝經常隱隱作痛 抽繭剝絲 發現是我每日瘋狂彈練新置的德國琴 結構緊實 heavy action 的 pedal 比平時需更費力踩踏 他低頭認真的在我的病歷上做筆記後 興奮的和我聊起音樂 他彈爵士藍調 但是沒有古典音樂的技法 我說自己正好相反 依賴樂譜慣了無法即興 也很嚮往藍調結構下的自由 他建議日後應該彼此切磋學習

音樂的事我沒太放在心上 但是心裡有份篤定 盡職的 P 是我的守護神 我的健康可以放心的交付在他手裡

那年生日姊姊為我設生日宴 問我想要邀誰 我提起 P 也許他讓我覺得重生 但是並不期待他會出現 畢竟我們只是職業角色牽連 姊姊與他聯繫 他興奮的在電話裡大聲的說 "yes yes yes" 那個晚上所有的人都發現他的視線中魔似的無法從我的臉上移開 別人與他攀談 他心不在焉答完話 立刻把頭轉向我 我們傾談整晚 所有的人似乎都不存在

待續.....